橙🍊

无数个不同的你我都欢喜🌸🥑🍗🍬🍯

【竹马】轶闻

不愧是您,薄暮也曾是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篇文。这又是一篇大作,完美诠释出了我心里竹马之间那种难以用文字描述出来的微妙的感情😭“最重要的人,不必是情人”

Cheerios:

【17000左右的口水废话 视角混乱


天雷预警,自嗨,纯属自嗨


看生气了的不要骂人,脑嗨是无罪的。】




所有温柔虚构命中注定终将得名天真


所谓妄念失去名分


——《一等轶闻》




1、


朴辉时人生简单总结就是四个大字,乏善可陈。


鸡零狗碎的零头有变动都是可以拿来做谈资,这么个无聊的程度。


她坐在祖父家的客厅沙发上听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是那个老人在因为病痛隐忍地发出哼声。朴辉时按下手机上的外卖软件,随便点了些什么,再无聊地用遥控器翻动着显示屏上杂乱的存储资料。


隔着层层叠叠的遮掩,终于在某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巧妙伪装的文件夹里,翻到了按照年份整理的数也数不清的视频和照片资料,总标题是“辉人”。


她随手点开一个播放,画面是比较有年代感的画质和色调,里面四个女人有明显属于几十年前风格的打扮,拍摄的地方看起来好像还是某个异国地区的街头,朴辉时仔细地顶着画面里的那个人,趴在鱼缸前面,黄色的头发,她随即恍然,然后听见卧室里面的乱哼变成低沉的抱怨。


“关了关了”


“放的…放的什么东西”


“辉时,辉时你进来”


朴辉时咬了一口苹果,慢悠悠地站起来往房间走,边走边回头瞥,瞥见视频里另一个靠着电梯的女人。


直走到门前,才按了手上的遥控,把视频关掉。房间变得安静,安静得视觉都得以专注了起来,阳光中的浮尘好像放大了。朴辉时一手按在门把手上,一手举着苹果,看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床上似乎时日无多的男人是她的祖父,没什么大病,要死的原因就是老了,太老太老了,老得机体撑不住,就差不多该是停止运作的时候了。


他缓慢地侧头看过来,朴辉时在他浑浊的瞳孔中也看不清自己的存在,于是挪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也不开口问他做什么,只是抓着苹果又咬了一口。


还能是做什么,就那么每天没有预兆地等待结局,想也知道无聊死了,所以时常也想看看人。今天护工都临时有事,她是翘了课跑来的。


她不说话,老男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呼吸间是极力压制的不规则痛哼,最后移开了眼神,看回前方,说了一句


“你看见了?”


朴辉时嘴里含着苹果,就只是用鼻腔发了声嗯。


“你以前没看过?”


朴辉时瞅着老头干瘪瘦削的手臂,吞下了一口苹果。


“看过”,她说着顿了顿,“但你不是不爱提”


看男人不发声,青春洋溢少不经事的朴辉时好似逮着了做爹做爷爷的机会可以教育人,思忖半天委婉地说了句


“人都死那么多年了,多大仇,有必要这么……这么不待见的,等你去了那边,也不用见了。”


她说完也没觉得在这对一个老头子说死不死的是不是不太好,只觉得这老头也太记仇了,可能还有点自卑,不然搞哪门子一辈子的夫妻死了还不让晚辈提。


谁料她说完老头没吱声,半天却是笑了。


笑声怼着嗓子眼辗转挤出来,变了调,听起来诡异巴拉的。


他笑得不体面,朴辉时却没啥反应,只当是没大没小给老头气乐了,却不想老头笑完声音沙哑地来了一句


“那还是得见的,要是死了真有那头,还是想见一见的。”


“有东西要给她。”


“我还有好多话得和她说。”


朴辉时这时才有点愣住了。


 


2、


朴辉时人生确实乏善可陈,唯一有点特别的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上上一辈。她祖母,在当年,似乎也是个明星,不过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过世的时候,不算年轻,也不算老,不算英年早逝,也算不上寿终正寝。 


就那么个不上不下的年纪吧,得了个不大不小的病,自然而然地死在了老头前面十多年。


哦不对,老头这还活着呢。


她祖母姓丁,叫丁辉人,名字搁在现在大概都算好听的,据说是祖母的阿姨照着漫画里的角色起的名字。但这种事不是她家里人给她讲的,都是她自己在网上查的。


要说做明星就是这点好,屁大点事都容易在网上留下讯息。


虽然那个团现在还有很多人知道,但她其实不大了解丁辉人具体有多红,做了什么,只知道她之前在一个女团,女团四个人,后来解散了,再后来自己唱唱歌。朴辉时偶尔也有找过她做明星时候的几首歌听,可惜她实在没有欣赏几十年前老歌的爱好,大多放个几十秒就断了。


一来是她没什么兴趣,二来是那老头好像特不愿意提这个死了的明星。人死了之后,谁提了她,他就不高兴,不高兴也不直说,就低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朴辉时其实是有和丁辉人相处的记忆的,虽然很模糊,但记忆中那个老太太就是带着笑面,话也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朴辉时就是没什么系统的记忆。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长辈的祝福夸奖大概也没缺过,可能是太小了,没有什么切实感受。


确实也是太小了。


家里也没有多少丁辉人的照片,留下来的照片大多都是六十岁往后的年纪,漂亮精致的样子,从照片上看,是非常不显年龄的一老太太,身边不是儿子媳妇就是丈夫,要不就是抱着看起来还像个球一样圆滚滚的朴辉时。


不过怎么看,和那老头都算挺和谐,不知道那老头是个什么毛病。


生前的龃龉生前不提,人没了开始计较上了。


现在就更奇怪,平时提一下就不高兴的人,还想着死后再见。


 


3、


朴辉时在客厅又搬了一个果盘进来,捏着刀准备给奇怪老头削一个。她吃的不讲究,但是瞅着他这行将就木的身体,朴辉时怕一片苹果皮卡了嗓子,人就提前没了。


削着削着她抬头看,自己祖父始终没有要睡的意思,就那么半睁不睁着眼睛,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朴辉时就自说自话一样念着


“这么不待见还想着到那边见呐,破镜重圆?写小说?”


“话说……”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挂在凳子边无意识地晃悠的腿


“话说您老人家是为什么看不上她来着?能问吗?”


男人不说话了,回头又盯着朴辉时,盯得也不是太认真的样子,好像只是换了个角度发呆。


朴辉时低头继续削果皮,然后男人慢慢的说了一句


“你去客厅,把刚才那个放完。”


朴辉时问都没问一句,把手上的水果刀和苹果放回了果盘,起身走去客厅。


隔半天回来,那边已经传来放了一半的不高不低模模糊糊的歌词


“只有我们要经历离别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痛苦吗?”


“再次像那绽放的花,像花一般”


 


4、


朴辉时记忆里第一次主动听老头提起丁辉人,是在她七岁,也可能是八岁九岁,总之就那么大的时候。


那天下雨,她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等着接她的车里除了爸妈还多了一个祖父。


祖父的身体是近几年一下子垮下来的,就好像到了什么临界点,临界点有保健品和保养品的屏障,一步跨过来就神仙也管不了了。


那时候他身体还挺好的,身材也好,不像七十多岁的老头,每天精细保养,皱纹都不太多,头发也是染得一丝不苟,纯黑纯黑的。


倒是她,从小就叛逆,家里也惯着,顶着一头半金不银的发色。


祖父看她,抢在她爸前面开口了


“朴辉时,今天带你去看你祖母的一个朋友。”


说完就闭嘴了,好像多说一句就牙疼一样。


倒是她爸接上话


“辉时,今天去看的奶奶是祖母的朋友,她生病了,我们去医院探望。”


说完路过一个积水比较深的地方,车速放缓了,开过去,他才继续说


“见到人家,要懂礼貌,叫安奶奶,不要给人家添乱。”


朴辉时一口一个答应,然后看着脚下堆起来的几个画框,想去摸,被祖父轻轻地拍下了手。


他没说话,只是看过来,但朴辉时懂了,那眼神是说不要乱动。


 


准确来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丁辉人的朋友。


她知道曾做过明星的祖母以前应该有挺多朋友,但祖父不爱和他们打交道,朴辉时也就无从认识起老一辈的男男女女。


曾经有一次和爸爸妈妈出去玩,回来的路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车停了下来,爸妈下车和谁交流了几句,她只是微睁开眼,又睡了回去。


被抱着回家上楼的时候,听见只言片语


好像是遇见了祖母的朋友,是丁辉人的什么星星姐姐。


大约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叫起来却是星星姐姐。


多好笑。


而这一次就是正儿八经地见了和丁辉人有关的人,那个躺在床上白发苍苍的女人,叫安惠真。


朴辉时站在她病床边,握着扶手,有模有样地叫了一声安奶奶。那女人却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笑起来眼睛是眯着的,说:“真好看。发色真好看”


又说,“辉时真好看。”


朴辉时家里不怎么管教,但却也没从长辈口中听过有人夸她这冒失发色好看的。


她好奇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她和自己祖母一样,都是精致又漂亮,看不出是个病人,也看不出是个老人。


顶着白发皱纹,也是闪闪发光那么个气质。


果然就是做过明星的人。


后来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太住了,只记得祖父没有沉着脸,也和安惠真好好讲话了,还指着送过来的一堆画框对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朴辉时也记不太住了,只记得床上的人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带着笑。


临走前那人还又拉了拉她的手,低头一直看,小孩子白玉一般的短短一截手臂,滑滑嫩嫩的,大约是很赏心悦目。


那人看了半天不知怎么突然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


“辉时,喜欢蝴蝶吗?”


 


5、


朴辉时一个苹果削完了,抵在果盘上切下一小块,伸手递到老头嘴边。他却是摇了摇头,刚摇了一下朴辉时就缩回了手,把苹果放进了自己嘴里。


客厅里原本在放的视频大约是停了,没几秒钟自动切换到了下一首,听起来吵吵闹闹的,还没上一首好听。


朴辉时走到门边,看了还在发呆的老头一眼,最终没关视频,而是关上了门。


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变得更加缥缈了,吵都吵得断断续续。


老人躺在床上毫无反应,朴辉时就坐下继续吃苹果,那苹果啃到一半,终于又听见他说话了


“我没有看不上她。”


朴辉时眼皮都没抬接着问


“那是她出轨了?”


这话问得简直是脱口而出,因为类似猜测已经在茶余饭后被她寻思过不知多少次。老一辈的爱恨情仇隔了两代根本没有什么纠葛的重量,只剩下了秘闻八卦的意义。


于是她看到老人只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又摇摇头,最后是迷茫一般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叹了口气,憋出了一声说来话长我要开始讲故事了的标准开端


“我认识她,是十几岁的时候。”


朴辉时放下了手里的苹果,她实在有点吃撑了。


 


6、


我第一次认识丁辉人,是在一个公司选练习生的时候,小公司,没什么名。就记得那天太热了,里面空调也开不足,我溜在外边抽烟。


花坛上坐着一个女孩,特别小特别矮,穿着一身白裙子,长得也没有多出众。那时候选练习生,多少美女啊,看着都麻木了。


她就坐在那抖腿,跟你一样,抖个没完,自己也不知道。我一根烟都抽完了她还在那抖,我被她抖得焦虑,也不好意思说,就给她递了根烟。


她看着我,一抬头,就笑笑,还有个酒窝,她就说她不抽烟,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就把那根烟点了自己抽,天实在太热了,我看着她脸上手上全是汗,就翻包想给她找纸巾,纸巾还没找出来,她一下就站起来了,撒腿就往大门那跑。


我一看,那边还站了个姑娘,和她差不多高,也是挺小一个人,看不清,她一跑过去就扑到人家身上了。两个人挽着胳膊低头嘀嘀咕咕就走了。


反正,重点是,我是没选上那个公司练习生,那两个姑娘估计也是没选上。


我怎么知道?


因为再后来试了几个公司,挺有缘分,都遇上了她们俩,三大也有小公司也有。


三大,就是那时候几家比较厉害一点的娱乐公司。


倒也没有更挑剔,要求不一样吧,但我的确是不太行,也就会跳舞,唱歌天生就不行。


但是她们俩可惜了的,能唱会跳的,我看了好几次,可能是没长那时候招人喜欢的脸。我们那时候哪像你们这样,都喜欢一水的没棱角的圆圆滑滑的小姑娘。


她俩啊,她俩你知道啊,一看就不一样。


哦熟起来也知道她们名字了,一个是你祖母,另一个是安惠真。


对,是带你见过,你还记得。


后来我再去面试就没碰见过了,就又这么到处试了半年,家里也催,也就放弃了,想回去接着把书念完。


然后我就知道她们俩选上了,选在rbw,就是彩虹桥。


名字是奇怪啊,在那时候听起来就奇怪,你们听起来肯定更奇怪。


也是小公司,大约也是想走个偏路,女团嘛,要有自己个性的。我知道了就觉得挺高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感觉总有人还有希望,我也就不想放弃了,但也想得开,不会唱歌我能跳舞啊。


对,我去那公司做伴舞了。


也有舞室,可公司也要人的。


头一次在公司遇上她们俩,还在那做练习生呢,一点没变,以前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天天贴在一起,遇见外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凑一块了就嘻嘻哈哈的,我在走廊都能听见她俩笑。


就好像,就好像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哪能挣钱,也就包个吃住,都是负债给公司的,成了团出了道都还在给公司还债,那时候还是住在屋塔房。


屋塔房就是楼房顶上破阁楼,条件很苦的,训练又累,十多个人一起,她们还不一定能凑个团,一练就是三四年。


我倒是好点,也跟着舞室跑了,能挣点钱。


那时候跟她们都不熟,熟起来是在后面了。


后面就成团了,四个人的,她俩岁数小,一个老三一个忙内,丁辉人还大一点。一开始我们看着都不像。


你是看不出来,你怎么能看出来。


怎么不像,就是感觉吧,感觉她是那个最小的,熟起来冲谁都能撒娇。


我怎么熟起来的,我也有点记不清了,起先就认识的人。


可能,可能是给她们团伴舞吧,接触的多一点了。


什么歌,也记不太起来了,可能是MR.暧昧模糊?


是,歌名也奇怪,那时候都那样。早些时候Mv你看了肯定觉得更奇怪,还有好好的小姑娘扮丑的。


不过后面就好了,她们很好的,很努力,也很有名气,有拍的特别好看的。


 


7、


门铃响了,老人话就停了。朴辉时出卧室,客厅显示屏上还在放不知所谓的不知道什么视频,唱唱跳跳的,看不出哪里好看。她走到门边开门,是送外卖的人。朴辉时接过来道谢,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不知怎么就中午了。


去厨房把一部分食物倒进碗里,都是容易咀嚼吞咽的,剩下的饭团和牛奶被她一起拎在手里端进了卧室。


依旧是关好了门,一勺勺地喂给老人吃,吃了一半就喂不下去,她也不勉强,蹲在一边把自己的饭团吃了,然后悠悠地喝牛奶,一瓶喝完再朝床上看,人已经睡着了。


朴辉时走出去,卧在沙发上,看显示屏上几十年前的属于四个女人的影像,仍旧是看得毫无真实感,审美层面上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只是视频一直没关,她看着看着也睡了过去。


可能是听祖父念叨了太久,也可能是耳边的歌声来回来去一直没停,她做了个挺短的梦,具体情节忘了,只记得梦见了人,还不是丁辉人,是梦见了安惠真。


不过说实话安惠真给她的印象确实比自己祖母清晰不少。


 


她第二次听见祖父提丁辉人的事,就是去参见安惠真的葬礼。


离她们去探望她没有过太久,那个笑容温和,看上去漂亮而得体的女人就传来了离世的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朴辉时第一次直面人的生死。


那是个春天,天气很暖。她记得葬礼上是循着天主教的程序,有点复杂,很多人静默,有人致辞,有人唱歌,有人提到她,叫的名字是Maria。


她记得献花的时候,别人都放置的白色玫瑰或百合,她的祖父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把一支白色木兰花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握着一支格格不入的花走过去,看着照片上年轻而妖冶到有些陌生的女人,在心里说了一声:


再见了。


可是我不喜欢蝴蝶。


 


8、


老人说了太多话,可能是透支了精气神,一觉就睡了很久,久到护工回来了,朴辉时都走了,他还没醒过来。


穿上了鞋走到门口了,想起来客厅显示屏还在放着视频,她也没回头看,只是让护工大叔记得关。


临到期末,学业很赶,朴辉时忙着复习忙着论文忙着考试,偶尔熬了通宵猛灌零度可乐,耳机里会偶尔随机播放到她下载的几十年前的歌。


是丁辉人的歌。


可能是听多了,还真的顺耳起来,不过也就那样。


只不过那声音又甜又亮,光是听声音她只能想象出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孩。


更没有真实感了。


 


等再去祖父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她顶着一头新染的蓝色长发,蹲在祖父面前,发现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继续迟缓下去。


“照着她以前一个造型的颜色弄的,您不会看着闹心吧。”


朴辉时这么说着,手指绕着发尾,语气听起来却是并不会把老人在不在意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看着她,只是摇了摇头


“她染这个颜色,其实没有很长时间。”


“她就是这样,没什么造型能一直坚持。”


说着比划了一下前额,又说


“但是一直喜欢齐刘海。”


 


9、


对。后来我就一直给她们团伴舞了。


一开始也就慢热吧,不是那么火的几个人。四个人凑一起丁辉人看起来还是显得小,说不明白,但后来我就没这么觉得了。


慢慢熟起来以后,都觉得她好相处,但是再相处下去就不那样了。


也不是不热情,她挺细心一个人。


最开始我们练习的时候,只有她们几个有公司餐补的。


就是吃饭有公司出定额的钱,我那时候其实也很拮据,但是和她们关系好就总被拉着吃饭。


也就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丁辉人悄悄找到我,把她餐补的定额给我了。


我哪能要,我一个大男人。


但是她说她要拍mv了,要上镜了,要有舞台了,得节食,吃不了太多,留着也浪费。


我知道她这是找了个借口,但是一对上她那个眼睛,就忘了拒绝了。


哪还知道怎么拒绝。


甜吗,没有,就是普通关系。


她对谁都好的,对谁都挺细心。


和伴舞,老师,师姐,前辈,对谁都细心。


说她奇怪,说的是,很难深交。


不是那种会掏心掏肺把自己事说给别人听的人,这人很奇怪的,她每天说那么多话,又会讨人喜欢,但不想说的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你哄她都没用。


我?我没哄过。


我就是知道。


 


她们团其他人也都挺好相处,但是中间出过一次事,忘了是她和安惠真谁,和公司闹矛盾了,一个人闹矛盾,另个人就在旁边听着,不知怎么的就说两个人要一起走了。


对。一起。不待了。


能训练下来进团多难得啊,我只觉得这俩人怎么都这么久了还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一点都不考虑退路的,捆在一起一样。


当然没退,就是小孩子脾气,冷静下来被劝好了,一个笑了,另一个也跟着一起嘻嘻哈哈,晚上还拉着其他人去喝酒。


也不是总是这样,后来就不一样了。


人怎么可能会一直一样呢。


后来她们团真的好起来了,也不是一下就特别特别好,好像就是每次机会都抓住了,一直也没松懈。有次原本要糊了的歌,逮着个颁奖礼还给唱回来了。


就见着她们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会做人做事。


安惠真啊……


她就一直,挺好的。


她和丁辉人不一样的,她一直就对场面事清楚得不得了,但还是会得罪人。像是懒一样,再明白都懒得应付,看心情的。


起初公司对她也不太好,后来自己争气,火得不行,比团都火,接的都是我们那个公司弄不来的资源。


为什么火。


她……她挺好的。


反正丁辉人就一直只唱歌,什么抒情歌都能唱,其实她不爱唱这种的,但没办法,别人就乐意听。


几首歌成绩都好,公司安排得没有那么周全,她也不说。


在意?我没问过,应该是在意的吧。


可她太别扭了。


她好像从始至终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偶像。


别人想做好一点,会说出来,她就自己跑去给专辑画画。


对的,她会画画。


画的?看不出好不好,我反正是看不懂。


 


10、


朴辉时按开手机,照着名字搜索了几张图片。


紫色的,橙色的,杂乱颜色拼凑成的画布。


还有画布前的女人,长发,短发,帆布鞋,锁骨,戒指,藏在工装裤下细瘦的脚踝。


朴辉时也看不懂,她只是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丁辉人在家里画画的样子。


似乎是没有画过的,画具也没见过。


只记得给她唱过晚安曲,听起来也没有多特别。


没有好听到可以记忆深刻的程度。


就正常人唱的正常晚安曲,还会忘词。


唯一记得清楚点就是有段时间朴辉时蛀牙,什么甜食也吃不到,偶尔临睡前丁辉人会像做贼一样给她塞蜂蜜饼干,眨眨眼,看她吃完再带她重新刷牙。


还告诉她不要告诉别人。


朴辉时其实不是很喜欢甜食,长大后也不怎么吃,回忆了一下蜂蜜饼干的味道,好像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丁辉人冲她眨眼睛,眼睛下还有小小的一颗痣。


 


她望着讲述到一半开始气喘的老头,喂着他喝了点水,刚想劝他改日接着说,就见他眼睛朝着还未锁屏的手机屏幕看过来。


朴辉时顺手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看。


 


11、


恋爱。丁辉人谈的几个人我差不多都知道。


没有很特别的,就正常人,她喜欢的类型好像也不太固定,什么样的都有。


高的矮的,清秀的不大正经的,唱歌的跳舞的,什么都有。


感情上,某种程度来说,也算一直挺顺吧。


说了,她招人喜欢,她看上的人没多久就能在一起了。


都不算什么波折,大多好聚好散,也有磨人一点的,其实我也知道的也不太具体。


只记得有一次公司聚会,她被劝多了酒,喝到最后,她就不说话了,别人也没发现,安惠真突然就扶起她说她喝多了,要带她走。


她死活不肯走,就赖在桌子边,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坐着。


没人在意的,都喝多了。


就我在旁边看着。


安惠真就一直和她凑在一起,冲她说了半天,她才起来,整个人巴在人家身上,安惠真也就那么大个人,哪拖得动,我就跟着帮忙搀着出餐厅,在路口等车。


我一手撑着她,她还一个劲的往人家身上蹭,头蹭在人家脖子上,眼线睫毛膏口红蹭了安惠真整个领口都是。


我问这是怎么了,安惠真就说她前几天被前男友劈腿了。


也不好问什么,拖也拖不住,挺小一个人一下就把我甩开了,像个狗一样挂在安惠真身上。


不是骂她,怎么会骂她。


她粉丝都说她像狗的。


 


我本来想再去扶,就听她一直念着安惠真的名字。


安安,惠真,惠真妮,可能真的喝太多了,连欧尼都叫了。


失恋嘛,我觉得大概有很多话要倾诉,那人我也不认识,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就站在一边帮她们拦车。


车来了,她就跟着上车了,我本来还犹豫。


安惠真跟我说不用了。我知道她们俩住的近,经常也一起住,大概也不用帮忙,就没跟着去。


后来她就剪了个短头发。


再后来就没见过为感情的事有什么波动。


安惠真就谈的少得多,但是也是没有能坚持特别长的。她们那个工作,又累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谈情说爱。一次回归又要节食又要训练,拍摄跟着舞台,舞台跟着商演,连着年末就更是一天没点休息的时间,累着累着什么情啊爱啊也都淡了吧。


丁辉人状况又格外多。


腿脚就出事好多次,有年年末坐轮椅上舞台,坐轮椅到处赶飞机,还出国。


我就站在她身边,叼着一朵花伴舞。


是很傻,可是低头看看她,瘸着腿做动作,更傻。


 


12、


朴辉时听笑了,只觉得瘸腿上舞台可能是什么古老的浪漫,配上一个叼着花的男人,可以画成油画装在裱框挂进博物馆。


然后从包里摸出一个烟盒,摇了摇


“我出去抽根烟。别告诉我爸。”


老人看她,然后伸了伸手


“就在这吧,不差这几口二手烟。”


朴辉时又重新坐下,坐在窗边,拿了个纸杯倒满水接烟灰,又想起来说


“你之前说她不抽烟?可我记得她抽过啊。”


 


朴辉时隐约记得,有一天晚上,她住在祖父祖母这里,一个人被哄睡在小屋,半夜起床想喝水,身边也没人,就跑出卧室,然后看见坐在窗前的丁辉人。


就只有一个背影,一个老太太,穿着奇奇怪怪的迷彩短袖,盘腿,手指间里还夹着烟。


朴辉时过去看她,她回头,弯着眼睛笑,然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伸手抱住了她。


朴辉时甩下明显大出一号的拖鞋,坐在她怀里,被她摸了摸脚


“不能光着脚跑,要着凉。”


然后丁辉人把她的鞋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一边


“鞋子也要摆好的。”


朴辉时一下就忘了自己想喝水,只是拽着丁辉人的胳膊,看她手臂上人像的纹身,看着看着就有点困了。


她口齿不清地问:“祖母,你不困吗,你怎么不睡觉。”


丁辉人似乎回答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她实在太困了,就窝在丁辉人怀里睡着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她说


“辉时好像小猫。”


“我以前也这样抱过一只小猫。”


 


老头看着朴辉时熟练地点烟吸烟吞云吐雾,不大的房间里烟雾挺长时间都散不开


“她抽烟的。后来就学会了。”


“但具体什么时候学的,我不知道了。”


 


13、


那时候应该是她第二张solo专辑的时候,连着团的回归,整个人瘦得没了样子。


挺多人都夸她漂亮。


是很漂亮,舞台上都是闪闪发光,摄影师都爱追着拍。


下了台,出去吃饭,平时去公司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安惠真整天围着她皱眉。


对,那么多年了,还是关系很好。


我不知道安惠真在担心她什么,在舞台上,从来没见过她状态那么好的时候,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反倒是安惠真,行程一天比一天紧,还在追着她操心。


后来发现不对,是有一天我在打歌舞台的吸烟处抽烟,时间很早,旁边也没几个工作人员。


本来在玩手机,一抬头就看她走过来了。


她穿衣服不大讲究,什么简单穿什么,也不怎么花钱。


那天是穿了个军绿色卫衣,戴了渔夫帽和口罩,刚来上班,晃晃悠悠的,看见我打了个招呼。


我想把烟掐灭,她就拦住我,问我要打火机


她说,还好你在呀,起得太早忘记带上了。


她抽那种有爆珠的烟,我就在一边看着。


她一边抽还一边笑,说抽烟都要抽薄荷爆珠,安慰自己对嗓子好一点。


我说理论上这只是增加香气,真要为了嗓子还是别抽。


说出来是不是很讨人嫌,其实我只想问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了。


她抽了半天还是迷迷糊糊的,还记得问我练习累不累。


我哪会有她们累,好好的人,都瘦成那样了还要节食。


你们现在是不是不讲究这个了,她们那时候为了保持身材真就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丁辉人又不是吃不胖的体质,又爱吃,稍微吃多点就显在脸上,有段时间为了节食不仅不好好吃饭,还吃药,上节目人家在吃东西,她饿的不行,就凑在安惠真旁边,贴着人家嘴巴闻。


说是闻到了等于吃到了,是不是很好笑。


我看她抽完一根,还眼巴巴看着我,眼圈都是青色的,大概睡觉也睡不好。


不知道怎么拒绝,刚想给她,就看见安惠真也来了。


她穿着和丁辉人一样的卫衣,脑袋上还围着毛巾。


毛巾啊,就可能洗完头没吹干或者懒得做造型。


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当然有人拍的,可她不在意那些。


安惠真走过来,刚走近了,话都没说,丁辉人就没再跟我要了,只看着人家笑,她有时候一笑,就像小狗,眼睛湿漉漉的,又会卖乖。


她笑着,安惠真就把她揽着拉走了,说再不走迟到了。


听话?


没见她听谁的话。安惠真哪能管住她。


不过对着别人她都是贴心细致的,不知道怎么对上安惠真了,好好的一个姐姐,还要人家哄着管着。


不过,也就对着安惠真,还能显出点开心了。


再后来,她就晕倒了。


晕倒了好几次,有一次是在机场晕倒的,也不是昏过去,就突然蹲了下来,叫也叫不动,我就在她旁边,喊她名字,她也没反应,经纪人来了想拉她,差点又给摔了,还是安惠真过来叫她名字,来回来去地叫,给她叫清醒了。


辉妮辉妮,辉人啊。


是,好笑的,安惠真一直叫她辉妮的,说话都是哄她,说辉妮握拳都可爱,没听过几次正经叫姐姐。


她也就不像个姐姐。


 


14、


朴辉时手里烟抽完半天了,也没记得往纸杯里塞,烟灰掉了一地,她也懒得擦,就换了个姿势靠在床边,想了一下这老头是怎么称呼丁辉人的。


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没什么印象了。


她也没问,总归是不记得有叫过什么特别亲昵的称呼。


她又回忆了一下丁辉人是怎么叫自己的,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关于丁辉人的记忆,似乎真的因为年纪而只剩下了碎片一样的段落,甚至连丁辉人去世到葬礼,她都因为一场大病错过了。


她在医院里,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记得爸爸妈妈突然就惊慌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离开前还摸了摸她的头。


爸爸含着眼泪,让她好好休息。


她有好好休息,休息好出院了,那个未曾给她留下过什么深刻记忆的,做过明星的女人,就只剩下照片,文字,和每年都可以祭拜的方寸天地。


她回家后,跟在父母身边收拾那个人的遗物,在柜子里她翻到了一盒抽得只剩几根的带薄荷爆珠的烟,然后把它紧紧地捏在手心,烟盒都捏皱了,剩下的烟也蜷曲破碎了,不过还好没有被别人发现。


 


15、


还没红的时候,还能开开心心的,哪知道名气起来了,都变得好累。


丁辉人那状况,其实一直都有。


说了的,她演的像,装的好,但憋太久一定会出事。


我只是没想到安惠真也垮了下去。


不是身体。


不,也不是精神。


怎么说,就是变了吧。


人红了,就有是非,何况是她那种人。


那时候,唉,又说那时候,时间过得是挺快的,变得也挺快的。


那时候,但凡一点出格都是会被人说的,也不是出格,就是不一样吧。看不得不一样,更看不得不一样又不知道掩饰,好像在挑衅,你知道吗。


看不得容不下一点点不一样的人,又怎么能接受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我行我素。


她就好像想不开一样,明明好好的资源在手,多卖卖乖就行了,多大点事。


你不理解我这么说?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的。你不懂。


再不在意的人,被中伤久了,也是会累的吧。我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后来发现她也在乎,但她宁愿写歌继续挑衅,也不肯改变。


行程呢,又越来越多,最难的时候,丁辉人,丁辉人也没有帮上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她们两个还是好好发展了,成绩也都不错。


只是我,只是我总觉得。


好像不是曾经那两个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的小姑娘了。


后来。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16、


朴辉时挑了挑眉,感受到手里的爆珠被她捏碎了。


刚要往嘴里放,床上的人就用手撑着身下,慢慢地坐了起来,然后伸过来一只手。


朴辉时从善如流地把烟直接递到他嘴里,一边凑过去点烟,直到他颤颤巍巍地吐出来一口,才说


“您这个身体,不会被我一根烟抽的加速短命了吧。”


老头笑了,然后被呛得一直咳嗽,咳了好半天,才重新又抽了一口。


他气息不够,抽一口要缓很久,烟雾从鼻腔都是断断续续地涌,像游丝一样被实体化的生命。


朴辉时没再抽烟了,只是掏出了手机,一边翻一边问


“你喜欢她哪首歌啊?”


“我看你也不是那么烦她,要不要放一首当讲故事的背景音乐。”


然后她抬头,看着白发苍苍面如枯槁的老人,在烟雾中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让朴辉时有点恍惚。


“她唱的,都很好。”


“我都很喜欢。”


“但不是特别喜欢那些苦情歌了。”


朴辉时缩回本想要点到丁辉人据说拿了很好成绩的solo曲目的手指,仰着头看他


“可她不就是比较适合……呃……苦情歌?”


老头一根烟就这么抽完了,朴辉时递过纸杯接过烟蒂,又给他递了水,看他一口口吞咽得艰难无比,好像在喝药一样费劲。


喝完水,他也没躺下,还是半倚在床头,沉默半天才说


“是啊,为什么呢。”


“我以前也没想明白,一个连哭都不爱哭的人。”


“怎么会那么适合唱苦情歌呢。”


 


17、


丁辉人确实是不常哭。记忆中也没哭过几次。


刚出道拿一位的时候,眼泪是含在眼圈。


后来上节目听见一个讲自己父母离异故事的歌手唱歌,讲她父母家庭最终走向离散,就在节目上第一次哭了,她说她是想到自己家庭了。


她得是多怕家庭不圆满啊。


可到这就算哭得多了,你看她合唱绝不放手的时候——


哦,就是一个对她们和粉丝比较有意义的一首歌,其他的姑娘都哭成泪人了,她都还带着笑。


再后来就越来越难看见她哭,累了晕倒了受委屈了,有舆论有新闻,被长枪短炮架着追着问,都不肯哭。


难得的几次,一次是在人生酒馆吧。


不是餐厅,是一个综艺节目,访谈节目,吃吃喝喝的。


说恋爱经历。


那时候,那时候其实偶像也不能这么提的,有恋爱曝光都是大事。


但她和安惠真,她俩哪管这些,上节目就说自己恋爱经历。


不是说她自己的事情哭的,是说安惠真恋爱的事情。


没说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为别人恋爱哭呢?


我也不知道。


还有一次是安惠真的solo赶上了团的打歌,她solo拿了一位,宣布结果的时候,她比谁哭得都快,那么一双眼睛,上一秒还是弯弯的,下一秒突然就全是眼泪,但是是笑着的。我那时候舞台结束了,站在台下角落看着她,就觉得好像又看回从前了。


就跟刚出道有成绩时候一样,一群人围着,有彩条飘下来接着玩,高兴得不得了。


人家的成绩,她跟着哭。


是啊,感情好……她们感情很好的。


安惠真走哪都要提着她,一起上节目要给她引话题,自己出去了,还是要想方设法提她带着她,还领回了她们的中学。


对,她们是同学,一起长大的。


 


是,是和我在一起了。


没什么特别的,我在她们解散前就离开了,那个公司做不长久。


我和朋友成立了舞室,偶尔也给人拍拍视频,出去了就自由多了。


也没过几年吧,她们也散了。


也没什么矛盾,就是时间到了吧,哪有人能一直在一起。


看着她们一个个也都挺好的,丁辉人嘛,懒,解散了其实就不太常露面,安惠真又忙,但隔三差五发个动态,还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开开心心,找着机会就黏在一起。


后来有个聚会,又遇见她,已经不那么瘦了,人还是以前一样,对谁都好,玩起来也疯。


在一起就是顺其自然吧,我也没想到,能坚持那么久。


也没想到,真就结婚了,真就过了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结婚的时候她也是开开心心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因为准备结婚累瘦了一圈,导致给她的戒指买大了,不太合适,其他都好。


她还说到处给别人唱祝歌了,自己结婚的祝歌要自己唱。


没有,最后没唱。


最后是安惠真给她唱的。


 


18、


天已昏黄了,冬季的首尔,天黑得早,室内也没开灯,就借着适应光线了的眼睛下意识地忽视了时间的变化。


朴辉时侧头向窗外看,光线明明暗暗,在阴影与光明相交的接口,天空是橘黄色的,还带一点粉红。


老头就跟着她向外看,然后喊了一声


“辉时啊。”


朴辉时回头看他,看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神色说不上温柔,但是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好像就附在了她身上一样。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你是在一个下雪天的黄昏时候出生的。”


朴辉时点头,她早知道这个带着丁辉人意义的名字出自哪里,她也没有什么介意的,还在自己的侧颈纹了一个半圆加线条的纹身,这个图案代表着落日。


她又回头看向天空。那颜色和照片里看过的丁辉人画的那张巨大的橙色画布有点像,又不大一样,透着点粉,看这天色,感觉是要下雪了。


老头又向她伸了手,要烟,她也回身递上了。


站起来的时候,想去开灯,被他拦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抽烟太多,苍老而疲病的身体不堪重负,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握着拳,姿势有点僵硬,声音也有些颤抖


“就这样,不要开。”


 


19、


结婚以后,一切都很好。


我们的工作都不是太忙,有了你爸爸的第二年,安惠真也结婚了,对方也是个很好的人。


你也得叫爷爷,他也不在了。


结婚的时候,是你爸爸做的花童,被人牵着在婚纱后面跟着一步步走,太小了,又不记得撒花,人又多,被抱回来的时候哇的一声就哭了。


丁辉人接过你爸爸抱着,对着他,还没来得及哄孩子,自己也跟着哭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


对,就哭了。


丁辉人对孩子都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会哄。


你爸爸长得不像她,眼睛小,也没酒窝,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我们还想着可能你会像她,但你也不太像,你也没酒窝。


安惠真那时候工作还是很忙,打开电视手机,总能看见,越累越瘦,结婚了才好点。但是你爸爸出生之后,安惠真来看过他好多次。


有一次我们给他喂水,没吹凉,烫到嘴了,他委屈得一直哭一直哭,谁也哄不好,丁辉人只知道在一边举着橡皮鸭子转圈逗他。


就,橡皮做的小鸭子,按一下会出声,改天让你爸爸找给你看,丁辉人好多那些东西。


应该,应该还留着吧。


逗也没用,他是委屈坏了,正赶上安惠真来了,给他带的大包小包的礼物,看着他哭就把他抱过去,谁知道一抱过去,他就不哭了,趴在人家怀里,还眼泪汪汪的,就伸手摸人家脖子上的纹身。


对,脖子上的。和你那个位置挺像。


对,和丁辉人一样的。


她们脚踝也有个一样的纹身。


是啊,她看起来哪有能哄孩子的样子。


但再一想,她连丁辉人都能哄,还有什么哄不了的。


我吗,我不会哄,算照顾她吧,她也照顾我。


她照顾我可能还多一点。


在别人面前,她哪用得着哄。


 


20、


朴辉时对丁辉人的记忆没剩下多少,可她到目前为止的这一生,都是和面前的老头息息相关的。


从小到大,对着朴辉时,他就是慈眉善目的,除了偶尔提到丁辉人要沉默,是个连句重话都不会说的人。


是很会哄人一个老头。


他们家里有一个房间,是锁着丁辉人东西的房间,有一次保姆进去打扫,忘记关门,朴辉时就跑了进去。


朴辉时那时候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越是不让进的地方,就越想进,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敢靠近,这大概是某种奇妙的人性缺陷。


那房间干干净净的,只有堆积整齐的一个个纸箱,都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


她扒开了最近的一个纸箱,打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几本相册,打开来看,是很多张泛黄的照片,里面有很多人,最多的是两个年轻女人的合照,在哪里的都有,在舞台上,在学校里,在海滩边……还有奇奇怪怪的大头照。突兀一点的是旁边的几个显得体积很大的画册一样的本子,最上面是橘黄色的,包装的pvc材料已经因为年久变得触感奇怪,她翻开看,看见了陌生女人的照片,还看见丑兮兮的一张线条画,人物五官很吓人,她吓得忙合上放回去。


想着又要去翻第二个箱子,胶带拆到一半,她看过去,好像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玩具车,刚想继续拆,就被一声低沉的声音喝止了。


那声音带着怒气,从身后传过来,吓得她跌坐在地上,愣愣地不敢发声,也不敢回头。


身后沉默了好久,才有人好似反应过来一般匆匆地跑过来,把她抱了起来,她侧头看,是祖父,看着看着眼泪就开始流,然后缓过神来嚎啕大哭。


祖父没有把她抱出去,只是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一直拍她的背,嘴里说着对不起,声音又温柔又耐心,还把她拆了一半的箱子完全拆开了,拖出了里面的一个大小足以让她坐进去的玩具车。


他把朴辉时抱进去,然后用手推着出了门。


早就没电不知多少年的车承受力也很令人堪忧,她祖父就这样一路推着她绕着客厅来回跑了一个下午,又时刻护着怕她跌下来。


朴辉时玩得很开心,早就不哭了,还是听见她祖父在身边不厌其烦地道歉,最后玩累了,把她抱在怀里,沉默了很久说


“那个房间,辉时以后不要进去了。”


 


他对他,最凶也就这么一遭,最后也还是把她哄好了。


他对朴辉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溺爱,就好像攒了很多年的要哄人的耐心,都没用出去,最后只能都留给她了。


 


21、


丁辉人走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记不得了。


对,你那时候病了,没赶上。


最后,你吗,你……她,她大概是提了吧。


她最后的时候,你爸爸妈妈也没赶上,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迟了,是安惠真……和我,一起送走的。


走的时候是个夏天的黄昏,安惠真那天不知怎么就来了。


其实她都好久不来我们家了。


没什么矛盾,就,年纪大了,都不爱常走动了吧。


她来也没打招呼,我还觉得奇怪,迎进来的时候,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穿着黄色裙子,还化了妆。


不奇怪。


怎么会奇怪。


丁辉人就窝在沙发上,狗一样眼神盯着她看。


她那时候,病的几天几天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知怎么就清醒了,好几天都没见那么清醒, 看起来特别好,眼睛也亮的不行,一直盯着人家笑。


笑着笑着就跟个孩子一样,看见人家穿黄裙子了,也吵着要换衣服,也要人家给她化妆。


安惠真就扶着她进房间换。


我吗,我去做饭了,天要晚了,人得吃饭的。


我进厨房洗了米,做了米饭,出来看,看见安惠真把她扶出来,她穿着白裙子,笑嘻嘻的,两个人在沙发上,就靠在一块,安惠真给她画眉毛,我看着,突然就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


两个人一边化妆一边说话,说要去看海,要去看樱花树,要去LA在街头喝酒,说着都没什么逻辑,可她就那么开心。


我有好久,好久,都没见她那么开心。


我说,你们吃点什么。


丁辉人抬头看着我,说要吃烤牛肠,要喝烧酒。


烤牛肠啊,就是她和安惠真以前特别爱吃的。


我不太喜欢动物内脏,她知道,结婚以后从来都不吃,我拉着她去,她也不去,说是不爱吃了。


她那么爱吃东西一个人,好久都没胃口,好不容易提着要吃什么,我就收拾衣服出去买。


买回来,买回来,她也没吃上了。


我就赶着看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最后?


她最后没说什么。


 


22、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是来自路边准时亮起的街灯,施舍进来的微光。


朴辉时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她就听着这个老人声音从断断续续但依旧平静的叙述,变得哽咽起来。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虽然她直觉这故事不太完整。


在她睡着了的时候都得絮絮叨叨说她有多像猫的那么个女人,怎么会一句话都不留。


但她只是默默地陪着老头,陪他在黑暗里心绪不平地喘息,陪他在夜色里讲一个不知道留在心里多少年的陈年往事。


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就好像就为了等今时今日,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给朴辉时说上一遭。


可这乍一听起来似乎平静温馨到有点无聊的故事,有什么资本值得承担一份这样缄默的重量。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隔了许久,她问老头


“你说,你到那边,有东西要给她,有话和她说”


“你要给什么东西。”


 


昏暗中,朴辉时看见老头一直放在离她远一侧几乎没有动过的手臂,朝她伸了过来。


她摊开手掌,过了好久,手上握紧的拳头一松,一个圆环掉在了她的掌心。


她没有看,就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结婚的时候,圆圆满满的,唯一就是戒指大了。”


“她手那么瘦,晃着晃着就掉下来了,平时就没见带。”


“结完婚我又去买了合适的型号……”


他说完,低着头,看着朴辉时掌心,没说话,低声笑了笑。


“没找到机会给她,可能也是我不太懂制造浪漫。”


“我就放在了婚戒盒子里,没跟她说,她可能,也不知道,戒指换了吧。”


朴辉时向来天雷不动的故作平静的那么一颗心,突然就被揪着一样好一阵泛酸。


她看着还举在老人身前的手掌,以及上面躺着的一枚指环,顿了顿


“那要说的话呢。”


“你怨她?”


朴辉时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怨她呢,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好久都没等到回答,直到手心被接二连三滴落下来的水珠溅湿了。


她回忆了一下老头那混浊的眼瞳,想象不出此时是怎样掉下泪来的。


“我怎么会怨她。”声音突然就传来了,竟然没带着哭腔,是很久以来不曾有的轻快的语气。


“我要夸她的。我从第一天见她就该夸她的。夸她好看,夸她唱歌跳舞画画都有天赋。”


“我看她一次,就想再看一次,想一直一直看着她。”


“我还要问问她,有没有受委屈,我总是不知道,那半生,她到底开不开心。”


“她多坚强啊,坚强又善良,努力希望这个家一切都好,对我那么照顾,对孩子细心,对所有事都尽心尽力。”


“她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多聪明啊,她比我聪明那么多。”


说到这里,那种轻快一点点地褪去了,只剩下了仿佛虚无缥缈一样的叹息


“她说爱是自然而然而又顺其自然,爱哪有那么多限定,她可以爱很多很多人的,她都是全心全意交出去了。” 


“可是这世间,并不是每条同行的路,都需要有并肩的宽度。”


“她那么聪明,又那么胆小,当然知道最重要的人,不必是情人。”


 


23、


丁辉人和初见时一样,穿着白裙子,抬头朝他看。


她看着他,弯着眼睛,声音疲惫,可听起来是软绵绵的,像小姑娘一样。


她说她要吃烤牛肠。


他看见安惠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专心地朝丁辉人望着,一只手撑在她的脸侧,另一只手里握着色彩并不艳丽的口红,细致地在她嘴唇上涂抹。


他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去找牛肠店。


他跑的那么匆忙,快得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穿过很多人诧异的目光,买一份烤肉,又跑回去,他打开门,却顿住了脚,他听见安惠真在唱歌。


声音低哑又耐听,她给丁辉人唱的是《By your side》,字字清晰,又慢吞吞的,和她人一样,慵懒又认真,毫不违和,除了字句间轻微的颤抖,是可以称得上完美的演唱。


他看见丁辉人身体佝偻着,缩在安惠真怀里,小小的一个,灵魂却好像是崭新而鲜亮的,就那样朝她伸出手,带着像孩子一样的眼神,摸了摸她颈侧的纹身,然后笑嘻嘻地说


“我也有。”


“有这个,说不定下辈子你就还可以找到我。”


可她的声音已经低得不像话了,她以前有那么有灵气,甜软又不粘腻的嗓音,此时听起来,却好像是漏了气的橡胶小鸭子。


只有语气却是和以前一样的,夸张着在撒娇


他听见她说


“惠真呀,姐姐不是说了吗,没有你活着,我可怎么办。”


“你看,我确实……”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断在了这里。


 


他总觉得,自己没怎么宠爱过丁辉人,再细心的照料,大概都是细水长流的陪伴,就这么一次,他觉着,他得哄着她。


于是他僵着身子,一动都动不了。


窗外残照隔着栏杆,光落在她的裙子上,阴影挡住了她的脸。


安惠真把一枚数十年前在路边店铺做的手工戒指塞到了她手心,又低下头,侧脸在她的唇角轻轻擦过。


那是做过无数次,又永远陌生的一个吻。


正如无论命运如何安排,她们终会一次次相识,再一次次以竹马之名互相陪伴。


再无条件地,不讲逻辑地


永远联系,永远共振。


 


24、


老头已经躺到了床上,朴辉时把戒指重新放在他手上。他用力握住了,可看上去还是轻轻的样子。他闭着眼睛,嘴里还是轻声说着什么。


说丁辉人有很多事说着要去做,最后都没做。


像说了好多次的画展,最后也没办,连画也不画了。


还说她那么漂亮,却总说自己长得普通,是不是傻。


我私心把她的东西都藏下了,你说她会不会不开心


说朴辉时不像她,真的不像她……


他很疲惫了,但又看起来很安心。


 


朴辉时看着他没了声音,打开手机,随手点开了一首丁辉人的歌,她并不知道那首歌叫什么。


她只是回头看,路灯昏黄的映照下,看得到雪花飘落。


歌声轻轻的,从几十年前的岁月流淌而来,好像一句一句都是踏着雪在走。


可窗外的雪根本留不下痕迹,只是轻盈又疏散的地簌簌下着。


她打开窗户,伸手去接,一阵风吹过,原本近处的雪就四散了,她握紧的掌心再张开,好像有一点湿意,又好像那只是一种错觉。





评论

热度(244)

  1. 共1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